【东北】老来苦侣（小说）

（一）

近三年，货场外客运站外盛行人力三轮车运送货物。

从乡下来的农家兄弟姐妹有时乘坐出租车前去滨河城中办事，携带农机化肥以及其他多量商品时，需要雇用倒骑平板人力三轮车，人员与货物同行，优哉游哉方便得很。

谢玉桥的倒骑人力平板车比较出彩，在滨河客运站与物流园衔接部这一带饶有名气。

他已经在此地经营六年车运，为老牌第一批人力运货车主，如今这一带业已增加到几十名人力车主待客运货，届时电动三四轮车尚未盛行。

三十多位车主里，女人居多约占两成，居多是乡下女子进城里，择业或自主择业比较困难，甘愿小本钱花些笨力气来做小货运行当。

城市临河街路东方，清晨渐渐透露鱼肚白，缕缕曙光相继冉冉升起。

谢玉桥历来勤奋，往往位列前五名到达停车场物流园附近，提前等待首辆客车到站，以便早些揽到活计。

夏初天气渐趋转热，他清晨身穿一件半袖老头衫，外面罩一件藏蓝色休闲装，身下是青色休闲裤青布鞋，头上遮阳帽眼眶戴水镜。

他因为距六十岁退休领取养老金还要奋斗五年整，因此前来做人力三轮货运。

他曾经是某国企百货大楼后勤维修工，企业公转合营解体时获得一万多元补偿金成为下岗工人。

屈指算来，下岗六年既是人力营运六年。

来得早，暂时闲来无事打坐车檐板上，他常常会向起已故三年的老伴于秀英，她曾经是一名纺织工人，年轻时经人介绍两人走到一起，辛辛苦苦忙忙碌碌三十余年，老伴与他同岁，在前年入冬时突发心梗怆然离世，终年五十三岁，活着时开得三年退休工资。

空落落楼寝里抛下他孤家寡人一位，他想那飘荡在冥冥之中的魂灵，感叹人在入殓之后紧紧剩有一把骨灰存放在阳间。

女儿谢娜工大财经专科毕业，在校时与同班学友白宇相爱后来结成伉俪，双双应聘到山东青岛国企财会部门担任会计师，工资收入比较稳定，婚后有了一个灵通活波的小女儿白雪莹，老伴曾经前去照应三年之久，到冬季返回滨河市站住一季，却就在这一季里发生心梗意外，女儿女婿外孙女闻讯急急赶回来......悲哭老妈哀痛不已。

守灵期间，女儿女婿一直动员他迁到青岛那边享福。

谢玉桥想法是再过几年之后吧，等到社保开支那时前往那边团聚也不为迟晚。

陆续来到三位运友都是中年女工，吴兰、李欣枝、高秀华都是习惯较早到位提前收获。

随后到来异伟胖友爷们赵宝中，同属下岗工人，曾是本市国企糖厂工人。

袁美娟也是常常位列前十以里，来到时间稍稍靠前不温不火不早不晚。

她身材直溜匀称，身高在一米六七左右，看年龄约在五十傍边，看形象似是一位乡下女子，五官却是十分标致匀称，高鼻梁水亮眸，薄唇板稍显宽长，蛋形脸蛋看上去相对比较健康。

平素寡言少语不多说话，干起活计相当麻利相当卖力，这是谢玉桥心下对她最佳印象和最高评价，她绝不会像运货姐妹们常常聚在一处，唯恐患上孤独症似的那么喜欢话疗。

终于，袁美娟出现在他关注期盼的视野里，柔情如水这女人快速蹬动三轮车朝车友这边驰行而来，脸颊上笑绽出夜隔温馨问候。

平板倒骑人力三轮车，她那车轮上的木板车棚上罩着两块干净漂亮的蓝底素花布，车铺板同样是木板拼凑连接而成，整个车体显得十分干净利落。

“过来啦，袁妹子，”他溜下车檐板，先声打招呼，真想直呼她美娟。

“美娟，”吴兰嗓门清亮，在一旁微笑道：“是忙着为儿子做饭耽误了吧？”

“不是的，”袁美娟轻声解释着，顺便把车停放在吴兰车畔，“是左侧车里胎，已用半年，粘过七次换个新车胎省事。”

“是啊，车胎不可使用过久，那可是大事呀，你拉货走到半路，车胎煞气那可真叫晦气，有时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客车、物流车到来之前，女车友们趁机话聊，少不了家长里短商品价格。

谢玉桥这时忽然想起去年仲夏有天上午，天空乌云卷积，下起纷纷细雨。

三轮车主们在附近找到一处楼下雨搭，先在车棚上蒙罩一块朔料布，车主即可放心挤到楼檐下避雨。

相互谈起家事时，他无意间询问道：“小袁，你丈夫他在哪里上班呢？”

“他呀，醉鬼一个，六年前遭遇车祸，撇下我们娘俩走人啦！”

“哎呀，这是真的？”睁大眼睛几近牛眼，谢玉桥有些不相信。

“真的还能假了？他挣工资时我做家务，他走人时我必须出来挣钱哦......”

听她淡然讲起家事，谢玉桥不由惋叹道：“你我恰恰是同病相怜哪，我老伴也是走了三年啦，有个姑娘远在南京城里。”

“姑娘好啊，姑娘懂事，”她羡慕着，慨然蹉叹道：“不会像我家儿子那么不省心不争气！

(二）

说话之间，从七十里桥方向开来的客车进入停车场，车厢里今日客流较多，几乎座无虚席。

先到的五位车友先后揽到一份活计，前往商场购买电器的，前往农机市场选购小型农机械的，以及购买化肥农药的......

谢玉桥在车门外迎到一位赤红面颊中年农民，头戴一顶长檐帽，身穿浅色休闲衣裤。

“这位兄弟用板车拉货吗？”谢玉桥主动上前询问。

中年农民匆匆打量他一眼，开始有些迟疑，终于点头说：“用的，用两辆三轮车，往生产资料市场那边买二胺化肥。”

二胺化肥包装每袋四十公斤，每辆三轮分载四百公斤，谢玉桥庆幸自己的三轮车是宽胎车轮车轿，可以承载千斤以上重量。

“老弟你等一下，我去找个帮手。”谢玉桥急忙回转身，看见袁美娟还在上前搭讪寻找货主。

“袁妹子，”他直接这样称呼，“你过来，我们一道为这位兄弟走一趟化肥。”

“好的，”她欣允，忙又问：“要运多少袋哦？”

“二十袋，运回车站这边，有客车分两次运走，”中年人特意又说：“装卸车，我当然也会伸手干。”

“请上车吧，”谢玉桥热情招呼主顾。中年男子立即踏上车板，坐到右侧橫檐板上，檐板铺陈有海绵垫外罩花布垫。

袁美娟空闲着三轮，随后向生产资料市场进发。

这一趟运送化肥往返不到两小时，每人赚到二十元运费，货主一路步行相随归来。

谢玉桥主动运送十二袋，让袁美娟运八袋。

袁美娟十分过意不去，说：“这真是不好意思，让谢大哥多受累！”

她劳累忙碌过后的双颊透泛红潮，汗水淋漓濡湿鬓角眉弯，看上去别有一番风韵。

在谢玉桥眼里，袁美娟五官标致，眉眼水灵，鼻梁挺俏，双唇厚道，脸蛋白里透红，身材比较直溜匀称，年近五旬的人丝毫不显老。

此番合作获得全天正常收入将近一半，余下的时光可以从容不迫完成私家锁定任务。

午后，袁美娟接到一份运送电冰箱活计，因此先走一步。

随后，谢玉桥恰好也往百货大楼那边送货主前去购买电视。

两人各自站在柜台前等候货主交易验货付款，两人相距约五十步远，无由相互搭讪闲聊。

后来者，电视买主反而先走一步，谢玉桥与货主小心翼翼将电视机抬上车板，随后缓缓蹬车顺利返回客车站。

他边用毛巾擦汗，心头继续悬挂着袁美娟归途是不是很顺利？

午后活计继续延伸，今日特与百货大楼结缘，谢玉桥在此奔往百货大楼为青年货主运送新婚棉被。

返回中途，他顺路瞧见袁美娟车辆发生故障，她正俯身忙乱修理。

“两位稍等一下，谢玉桥微笑着请示主顾，“我过去帮她修修......”

年轻男子爽然应允：“好的，不急，不急......”

谢玉桥走过去，袁美娟手握扳手不足从何处下手修理车轮故障。

“美娟，”他无意中改变称呼，微微一笑说：“来，你起来，交给我来修理。”

“这三轮车今天好别扭哦，掉链子，三次掉链子！”袁美娟苦叹着，看了一眼车板上固定绳索伫立的电冰箱，货主一直在一旁耐心等候。

他仔细检查过轮盘和齿轮，随后手握大号扳手将轮盘上歪扭的三个轮齿逐一调正，随手安上车链摇动飞轮，站起来说：“应该差不多可以了，你上车蹬起来试一试？”

货主依然坐在车上，始终并未表现出不耐烦，很宽容很包容。

重新蹬动三轮车，她心下惊喜着感激着 ，一路归来车轮顺畅车链活络。

帮助车主运货到位，袁美娟顾不上擦汗，首先称谢说：“多亏了谢大哥帮忙，谢大哥您真是好手法呀，以您这绝活手艺可以开个修车铺的......”

“修车也是可以的，”谢玉桥坦诚说：“不过呢，蹬车拉货也是比较省心哦......”

“是啊，是啊......”她应和着，心下想着该如何答谢一下谢大哥呢？

（三）

袁美娟接到一份货场运送家具活计，远路空车返回途中无由想起苦恼家事。

按理说，脚蹬三轮车在路上绝对不应该心有旁骛，溜神溜号都容易出现交通事故。

可是今早儿子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她只好把馒头和肉炒瓜片放在热锅中。

她胡乱吃过早饭，旋即出发来到车场，一路难免思情连绵窝火家事，尤其想起车祸死难的丈夫。

她丈夫杨铎活着时原在国营糕点厂制作加工甜点食品，企业倒闭后每位工友平均分发杠一万两千元买断工龄款，厂方一次性付讫，一次性签字离岗解除劳务合同，成为失业群体一员。幸亏他有面食手艺，几经周折被一家私营面食厂聘去做面点师，工资尚可够一家三口人糊口，她一直在家做主妇，儿子杨宝强那时上初中二年级，一贯性谈玩耍耽误功课，经常性与同班同校学生发生争执。丈夫杨铎平素郁闷寡言少语，嗜好喝闷酒，自闷自饮到一斤足量，然后开始骂娘，李美娟从农村嫁过来，可怜兮兮成为他醉酒骂人发泄对象，有时醉到极处还会动手打人......

最让袁美娟伤心流泪的是丈夫在进入私营面食厂第五年，酒后上班路上骑驾摩托车闯红灯遭遇车祸，当天晚上抢救无效身亡。车主一方给予抚恤金安葬费不到十万元，草草了事。儿子就在那一年荒废学业，从高二层面上辍学退下来，整日西游东逛，不去自谋一份职业，三年内几乎花掉父亲安葬后所有剩余积蓄。

更加令人不能容忍的是她发现儿子跟他爹一样开始嗜好饮酒，若是不喝酒脾气尚可，沾上酒就变态，吵吵嚷嚷大骂他过去的那些同学。赶上他囊中空空如野时，赶上酒后跟老妈伸手要钱时，为娘的如果不给零花钱，他竟然伸手朝自己胸前捅了一拳，恨恨地骂咧咧说：“你不给钱？看你给不给钱？！”

她必须强忍泪水来关爱她今生唯一骨血，无可奈何把辛辛苦苦脚蹬三轮挣来的几百元现金交给儿子去零花挥霍。

此时，娘的心阙已被割裂，她哀怨我前世犯下何等罪孽，要遭受如此惩罚呀！

“这是什么？”谢玉桥惊讶地望著袁美娟手心捧着个塑料袋。

今早，谢玉桥第一位，袁美娟第二位来到大门外车场货场接合部。

来到后，袁美娟立即取出她的馈赠物品。

“这半年多来，谢大哥没少关照我......“她稍有些羞涩着说：”我家里存放着几条床单，我琢磨着上缝纫机剪裁改成两副檐板布罩，瞧瞧你那一副车罩，已经有破损不能再用了......”

“哦呀，”谢玉桥拱拱手，称谢道：“妹子的心意我谢玉桥心领下，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送给你的嘛，千万收下哦！”她有些生气的样子，“不收，就是瞧不起我这人吧？”

“好的好的，我收下，可以了吧？”

见他终于接在手心，她脸上方才露出愉悦笑容。

这时，三轮车运友们陆续来到，开始又一天紧张忙碌......

正午，气温持续攀高，三轮车运货活计次数频繁同样居高不下。

运送到大约第四趟货物归来后，袁美娟突发头晕躺倒在三轮车厢板上。

在场运友们纷纷围拢过来，暂且放下全部营生。

李欣枝说:“要得赶紧送袁姐去医院吧？”

“是啊，”谢玉桥伫立车侧，焦急询问：“袁妹子，我们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哦，是天热，头晕哦......”她手抚额头嗫嚅着。

谢玉桥匆忙用铁链锁好自家三轮车，李欣枝热切表示：“我跟谢大哥陪袁姐去吧。”

“行，”谢玉桥首肯，“我来驾车，你做帮手。”

车场外就近有一家社区诊所，搀扶袁美娟进入内科诊室。

经过一番临床检查，值班女医生建议说：“血压偏高，开具处方内服硝苯地平降压，是劳累过度所致眩晕，多休息多饮水即可恢复......”

出到医院门前，谢玉桥说：“欣枝你回去忙吧，我来送美娟回家......”

他脱口改称美娟，自认这是随口而出，绝不是故意所为。

“袁姐你保重......多喝水水......”欣枝似乎很不放心。

“谢谢妹子，让你受累了啊！”袁美娟当面致谢。

“应该的啦，祝你尽快康复哦！”李欣枝伸出手握别。

望着李欣枝走远，袁美娟方才开口说：“我家住在向阳小区十二号楼四楼......”

一路无话，行车不到半小时，来到小区楼下。

袁美娟从衣袋里取出车锁钥匙，谢玉桥代她锁车在停车栏。

“来，你还晕着，”谢玉桥转身给她后背，说：“我来背你上楼。”

“啊呀，这怎么可以呦？”

“来吧，你病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怕什么？”

她最后服从，他背起她有些吃力地爬上四楼，她在他背上伸钥匙开门，他一直送她到客厅沙发上落坐。

“家里没人哦？儿子呢？”他四下望望随口询问。

“唉......”叹息一声，她摇摇头说：“我儿子杨宝强，他经常不在家的，你坐下歇歇脚吧，这一路晕倒真是丢丑了......你坐下坐下，我去为你沏杯茶水喝！”